第70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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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对于坏消息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回避,那时的周琨钰根本不愿往辛乔身上联想。

    所以当她真看到辛乔那蒙满尘土、阖着双眼的脸;

    那从胸口穿刺到肩胛骨后的被截断的钢筋;

    那堪堪溢出的斑驳到刺目的血痕。

    她很习惯也很擅于奔跑了,真的,作为一名成熟的心外科医生,她每每都是迈着这样的步子冲向一台台紧急手术。

    可是这一次,她一瞬滞住脚步。

    死死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往后走:“我去叫其他医生来做手术。”

    她意识到自己在剧烈发抖。

    齿关不停嗑嗑的扣着,连紧攥的拳都在不停的抖,她尝试着放开,又牢牢攥紧,根本无济于事,这样的颤抖让她根本不可能握住手术刀,不得不把手藏进白大褂兜里,死死掐住自己的掌纹。

    周琨钰,枉你一向自诩为理智,一向自诩为最有专业素养。

    原来,你就是不够怕而已。

    作为一名医生最残酷的是什么呢?她只要看一眼那钢筋洞穿的位置,便知很有可能伤及心脏,那辛乔的情况,根本就凶多吉少。

    这时身后的声音,好似自另一维度的空间传来,有人在说:“把她身上东西清空,为手术做准备。”

    “把这些糖拿走。”

    糖?

    周琨钰插进白大褂口袋的指节,也刚好触到了兜里的那颗糖。

    那是辛乔抛回给她的。

    她的脚步又一瞬滞住,双眼平视着前方的走廊,只记得走廊冷白的灯光很刺目。

    有人说过,不喜欢医院的光,太光耀也太冷静,似平静的天国,像要引着那些跟病痛苦苦挣扎的灵魂,一路往河的另一端走。

    现在的辛乔,有多痛呢?

    周琨钰回想起方才一眼看到辛乔侧躺在转运床上的那张脸,太苍白,也太平静。

    辛乔胆敢有一秒,想过要放弃求生么?

    周琨钰转身,不带任何表情的走回转运床前:“这手术,还是我来做。”

    有人劝:“周老师,你要是太累……”

    “不。”她已在指挥人把辛乔往手术室推:“就我来做,不过,给我一分钟。”

    她站在原地阖上眼。

    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更紧的攥成拳,拼命抑制住那近乎本能的颤抖,用力的深呼吸,在心里跟自己说:周琨钰,你要是再发抖,你就不配当个医生。

    你也不配当一个排爆手的爱人。

    她的年轻的、满脸蒙尘的、阖着双眼的爱人,她要亲自握着手术刀,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

    周琨钰把酸涩强行逼退回眼眶,从看到辛乔的第一秒起,她一滴泪也没掉,说一分钟,她就只给自己一分钟稳住情绪。

    她死死咬着牙关,几乎能感到那种淡淡的血腥气,不知来自自己嘴里,还是心里。

    做完手术前的最后准备,“啪

    ”的一声,手术室灯光大亮。

    周琨钰戴着口罩,望了眼那张过于苍白的脸。

    辛乔,就算你半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

    与其把你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不如我亲手拖着你、拽着你,把你从忘川河的另一端带回来。

    不好意思,就算再痛再难,你也一秒钟都不准给我放弃求生的挣扎。因为你的爱人,最擅长的,就是从死神手里抢人。

    她对着手术台另侧的助手点了下头,口罩上露出的一双素来清润的眼,此时眼尾微微挂住一点红。

    不是想哭。

    是赌上全副心血的坚定。

    ******

    办公室里的周琨钰,脸色苍白得一如被雨洗过太多次的天。

    一旁的医助还在整理这份特殊的病案:“左胸上方被1.2厘米粗的螺纹钢筋刺穿。”

    “从前胸第二肋骨间斜插到后背,靠近身体中央的心脏和大动脉,担心伤及心脏大血管,准备两千毫升的血和体外循环机。”

    “周老师,你……还好吗?”医助小心翼翼的语气。

    “嗯?”周琨钰抬起头来,脸色犹然苍白,神情甚至有一些木。

    “你是不是太累了?”医助冲她笑笑:“你好厉害,简直是把人鬼门关给生生拽回来的。”

    周琨钰缓缓摇头:“医生又不是真正的神,是很幸运。”

    幸运到一阵深深的后怕。

    手术过程中她确认,钢筋虽然穿透胸腔,但紧贴着心脏主动脉壁擦过,然后从肺叶中间穿过,没有伤及大动脉和器官组织。

    哪怕钢筋再偏那么一毫米,心脏主动脉就会破裂,辛乔要么当场死亡,要么一动钢筋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同样幸运的,是现场消防员都极富经验,救援切割时前后固定住钢筋保持平稳,否则稍微的震动都可能令心脏血管受到损伤。

    这台手术,周琨钰花了三个小时。

    一直到现下坐在办公室里,她好似耗空了所有的心神,木木的表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直到这时,她的手才又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医生关切的问:“周老师,要不要喝杯咖啡?”

    她点头:“好,谢谢。”

    护士端一杯速溶黑咖给她,她望着纸杯内深咖液体漾开的那圈波纹,才恍然发现,她之前喝咖啡时手抖的那一下,似是对辛乔受伤的预感。

    她与辛乔,或许真是有感应的。

    周琨钰来到重症监护室外。

    辛乔已被转移到这里了,镜山这家医院是慈睦的定点指导医院,监护室配备了电脑视频,可以看见躺在里面的辛乔。

    病床上的辛乔还插着呼吸机。

    周琨钰以眼神为笔,细细描摹过她倔强的眉毛;

    紧阖的双眼;

    清隽的脸……

    周琨钰一点也没再鼻子发酸,她有个很坚定的信念,在辛乔醒过来以前她绝不会哭。

    事实上她从不习惯流泪(),哭是对事情最没帮助的发泄手段。

    她默默看了辛乔一会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把护士叫回来,交代她,如果辛乔醒了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护士问:“周老师,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啊?”

    周琨钰:“嗯,认识的。”

    她不知怎样介绍更多了,她和辛乔已分开,而她打从心底里不愿用“朋友”二字定义她和辛乔之间的关系。

    周琨钰走了。

    诚然她可以留在这里,一直守着辛乔,但那不是辛乔想看的她,也不是她想看到的自己。

    辛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问心无愧,现在,轮到她继续战斗。

    她要让被紧急送到医院来的病人脱离危险,才不辜负一条条如此宝贵的生命。

    周琨钰时不时抽空来看辛乔一次,又匆匆离开去忙自己的工作。

    她知道这样会错过辛乔苏醒的第一瞬间,但她觉得这不是最重要的。

    有时她也质疑自己:是否太过理性了?

    也许她骨子里的确是个冷酷的人,在经历过初见辛乔的那一瞬恐惧后,她又可以开始理智的安排所有事。

    辛乔的伤情凶险,但幸运的没有伤及任何器官,加上年轻身体素质好,恢复起来算是很快。

    一直到辛乔被转入普通病房,周琨钰出现在病房门口。

    那时辛乔正沉沉睡着,照顾辛乔的护士轻轻招呼她一声:“周老师。”

    周琨钰走进来,压低声音:“我看着会儿,你先去把晚饭吃了。”

    护士走了,周琨钰拧来毛巾,开始动作很轻的给辛乔擦脸。

    然后是手。

    忽然,辛乔的手指在她掌心里微蜷。

    周琨钰的呼吸一滞,问:“吵醒你了?”

    “没有。”辛乔的嗓音哑着:“睡得太多了,本来也该醒了。”

    她张开眼,看着坐在她病床畔的周琨钰。

    这人刚才给她擦脸擦手的时候那么温柔,这会儿瞧清了,一张脸冷冷的,几乎没任何表情。

    嗯……辛乔莫名就有点心虚。

    莫名想说声“对不起”,又觉得没什么立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周琨钰是她什么人呢,需要她来说这句话么?

    可昏黄的夕阳透过窗口,在两人之间肆意铺陈,像时光酿出的酒,牵连着心底那些与往事相关的情绪不断发酵。

    辛乔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那个,是你给我做的手术啊?”

    “嗯。”

    ……好冷的语气。

    “那根钢筋呢?”

    “怎么?”周琨钰的一张脸还是没任何表情:“你还想当金箍棒拿回家收藏啊?”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

    这人怼她干嘛?她不是伤员么?

    她还是挺厉害的对吧,脱了排爆服进隧道徒手拆除两个炸弹,虽然后来隧道塌了,但那不是她专业技术不过

    ()    关啊。只不过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被周琨钰这么看着,心里还是有点怂。

    周琨钰瞥她一眼:“你那什么表情?觉得自己拆了炸弹,哪怕被埋了,还是特厉害是吧?”

    ……妖精果然会读心术。

    辛乔谦虚道:“没有没有,没你厉害,你这是把我从地府给生拉硬拽的拽回来了。”

    周琨钰居然冷笑了一声。

    她一向笑得温婉端雅,像不动声色的狐狸,这还真是辛乔第一次听她冷笑。

    她站起来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辛乔你给我听清楚,我就是干这个的,你就好好在这人间给我待着,想去别的地方,门都没有。”

    说话间往病房门口走去。

    辛乔意识到,周琨钰这是要继续去工作了。

    “周医生。”

    周琨钰回眸。

    “那个,我的糖呢?”

    周琨钰微瞪她一眼:“没收了。”

    “……哦。”

    周琨钰忍无可忍的走回她病床前来,她心里又怂了一下——怎么搞的啊这么容易怂,别是周琨钰技术不行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了吧。

    周琨钰:“你就这么好欺负吗?说没收了你就只会说声‘哦’?”

    “……你不是医生吗?我不得听你的?”

    周琨钰又瞪她一眼,复又往病房门口走去,没回头的甩下一句:“等你伤好了还你。”

    辛乔望着周琨钰的背影,被窗口透进的浅金夕阳描摹得近乎圣洁。

    对不起啊,周琨钰。

    我受伤了,让你担心了。

    还有,我要为心里曾一度冒出过的想法给你道歉——“周琨钰那样的人,撑得住这样强度的义诊吗?”

    是我看轻了你。

    真的,很抱歉。

    ******

    周琨钰的确要继续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但在此之前,她默默绕进洗手间一趟。

    锁上门,垂着头,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两只内眼角。

    指尖一片温热。

    她哭了。

    周琨钰都已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得知辛乔性命无忧后,她的理智尽数回来,又是那个强大到甚至有些冷酷的周琨钰了。

    只是方才第一次与辛乔交谈,让她对辛乔“劫后余生”这件事有了实感,心里涌起汩汩热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身后的夕阳晒化。

    后来周琨钰回忆起来,她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弃辛乔的时刻,并非是看到昏迷的辛乔心里生出由衷恐惧、却又战胜恐惧拿起手术刀的那刻。

    而是夕阳把她内心的什么东西晒化、变成眼泪涌出眼眶的这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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