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东方升起红太阳(2/2)
王宁面对的比白震稍强,大概是二号机的成像质量比一号机好,王宁盯着屏幕盯了三十多分钟,很快就撑不住了,正常人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张毫无意义失焦严重的黑屏上超过半小时,老王的视线开始在雪花点上跳来跳去,试图捕捉它们。
可抓雪花点的游戏也坚持不了太久,到晚上八点二十分时,王宁把眼睛长闭了十几秒钟。
“眼睛酸了。”
老王揉揉眼睛,年纪大了,长时间看不得屏幕。
“找个人来换班,我眼睛也酸了。”白震起身,把赵博文按椅子上,“老赵换你来,咱们轮流值班,一个人蹲三十分钟。”
于是三人轮流盯梢。
他们通过两台垃圾堆里翻来的破旧摄像头,盯着一个无人的新街口。
赵博文盯了三十分钟,白震再接着上。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白震说,“一条彩色的光带…嗯,是屏幕花了。”
“如果今天晚上蹲不到,明天晚上接着蹲,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王宁说,“我这边屏幕也花了,信号不太稳定。”
“毕竟是垃圾堆里凑起来的,不能有太高要求。”白震扭头说,“它能坚持工作到现在,
可以称得上老当益壮。”
“老当益壮?”王宁说,“这叫起死回生。”
“这两台摄像头是什么牌子来着?我回去也买一些屯起来,说不准以后用得上。”白震说,“我老家的院子已经开工了,在挖地下室呢。”
“是三防标准吗?”王宁问。
“三防标准。”白震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住眉头揉了揉。
“这信号着实有点糟糕”王宁叹了口气,探身拍了拍显示器,“花得一逼吊糟,我上半张屏幕都红了。”
无论何时,拍一拍总是见效的。
老王这一拍,信号立竿见影地恢复,花屏消失。
“奇怪,红屏没了,怎么还有个红点”
王宁说着准备伸手去抠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斑点,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中。
紧接着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他背后的白震慢慢地后仰,用同样发颤的声音说:
“出出出出出出现了!”
王宁和白震的屏幕上都出现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圆形斑点,他们同时意识到这是刀客的眼睛。
晚上九点一刻,刀客终于出现了。
“它在盯着我。”
两人异口同声。
白震和王宁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震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被大眼睛盯住的人身体僵硬,这是动物碰到天敌时的表现,大脑在强烈应激的状态下表现出僵化的状态。
一只手用力捏在了老王的肩膀上,王宁一个激灵,赵博文站在他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
“它在盯着你吗?”
赵博文舔舔嘴唇,低声说。
“对”王宁咽了口唾沫,“在盯着我。”
“老白呢?”赵博文问。
“也在盯着我。”
身后响起白震低沉的声音。
车厢里一片死寂,其他人也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扭过头来看两人的显示器,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那颗深红色的眼睛在一点点地放大。
难以理解它是如何做到的,一号机和二号机的视角是不平行的,而刀客只有一颗眼睛,它却能同时直视两台摄像头。
赵博文轻声说:“你们动动脑袋。”
王宁和白震依言开始偏脑袋,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往右偏,赵博文预想中的神奇现象出现了——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摄像头拍摄的视频,是一块平板显示器,是闭路电视的播放图像,但视频中的大眼睛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开始移动。
“它在跟着我。”王宁说。
“它在跟着我。”白震也说。
王宁和白震的动作并不同步,王宁往左偏头时白震正在往右挪,可在他们眼里这颗大眼睛在同时追踪自己。
“它也在跟着我。”赵博文站在那里,扭头问车子里的其他人,“你们呢?”
所有人都是同一个答案。
“它在跟着我。”
赵博文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的同时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该惊恐还是该激动,
激动的是他的猜想有幸在黎曼猜想得到证实之前被证实,惊恐的是猜想一旦被证实,刀客将成为一种远超人类想象的存在。
“盯住它!”老赵下令。
但大眼睛不陪他们玩了,它很快就消失在摄像头的视野里。
这令指挥车里的人都有点茫然失措,这东西怎么跑了?
“它去哪儿了?”白震问。
赵博文站在那儿,扭头望向西方,一动不动。
“老赵?”
赵博文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声突兀又冷酷,把全车的人都吓一跳,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狰狞又可怕的笑容。
赵博文用游魂似的声音说:
“它来找我们了。”
刀客来找赵博文了,准确地说,是来找老赵、白震、王宁以及全车的人,它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就在人寿广场。
至于核弹的准确起爆时间,老赵估计是晚上九点二十左右,因为九点二十分视频信号完全中断。
信号中断后谁也没动,王宁和白震仍然僵硬地盯着显示器。
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
“起爆了吗?”
沉默中有人回了一句:
“起爆了。”
赵博文慢慢地坐下来,双手双腿都止不住地抖。
“如果那颗核弹真的在我们车底,这个时候新街口已经出现了一颗小太阳。”老赵说,“
你们肯定好奇邱小姐是怎么触发起爆的,其实是声控,声音模糊识别组件就在密钥里,破译组对刀客的语言进行了仔细的自然语义分析,挑选了五个高频字作为对比库,分别是‘我’、‘找’、‘你’、‘的以及‘果’,只要待发状态下的邱小姐听到这五个字中的三个字,就会立刻起爆。”
“这是我們唯一能做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工遥控,又能精准识别敌人,且确保刀客在杀伤范围内的方法,需要碰运气,不过好在它成功了。”赵博文接着说,“它应该成功了,我想没什么东西可以在核弹爆心生存下来…如果这东西能在核弹的爆心生存,那我们也就没辙了”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它很不可思议?”赵博文语速越来越快,连带着双手还比划上了,“它居然可以同时与这么多人对视,而且是隔着网线和屏幕跟你对视,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它不止一颗眼睛,我猜测刀客的眼睛有无穷多个,它的眼睛数量取决于外界观察者的数量,无论有多少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就算三百六十度把它围一圈,甚至围成一个大球把它包裹在球心,它仍然能和每一个观察者对视。”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它不遵循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很显然在刀客身上有一种机制,甚至是一种逻辑,一种无视物理定律乃至数学规则的无理逻辑,这种逻辑就是‘观察者即被观察者’,对于那个怪物而言,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赵博文在寂静的车厢里喋喋不休,“这很不合理,就像是被强行规定的,仿…仿佛有一只至高且强大的手,把它们俩写在黑板上,然后强行画上了等号。”
“进一步思考,它改变的是信息获取的底层逻辑,当你获取到刀客信息的同时刀客也获取了你的信息,当你知道刀客位置的时候刀客也知道了你的位置——这是为什么在未来人类难逃刀客猎杀,任何反击手段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一个刀客在理论上就能同时锁定七十亿人,更别说两千五百万个刀客一”
赵博文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愈发痛苦。
“再深一步想,刀客难道只有我们所见的这一类吗?它有能力发出声音,那么就没道理不利用这一点,或许存在这样的刀客类型,当你听到它说话时它就锁定你了,甚至还会存在更不讲道理的,只要你知道它的存在,它就一定知道你的存在,无论你们之间有没有直接的…”
“咔—”地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老赵吓一跳,抬起头来,外头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消瘦蜡黄。
“老赵!你还坐在车上干啥呢?”白震靠在车门上冲他喊。
“我我我我我”
赵博文环顾四周,车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一直对着空车喋喋不休。
信号中断后指挥车开回梅花山庄,车里的工作组已经分散各自去处理后续工作了,老赵让白震和王宁先上楼,他要独自一人待在车里安静一会儿—赵博文这才回过神来,他一直一个人坐在车里。
而白震和王宁上楼后忙了将近一个通宵,快到凌晨四点了赵博文还不上来,白震估摸着这人怕是睡在车里了,于是下来看看。
“怎么样?你还好不?”
白震伸手来扶他。
赵博文摇摇头,从车里爬出来,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告一段落了。”白震扶住他,“结束了。”
“结束了。”赵博文点点头。
“还有,你知道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不?”白震问,“我们上面在写报告,需要定个具体的时间,它很重要,会记录进历史里。”
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
大概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半夏靠墙侧卧在地下停车场的地板上,怀里抱着黄大爷,手里捏着怀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黄大爷很乖,窝在怀里睡觉,一点不乱动。
从晚上七点开始,半夏就进入了掩蔽状态,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半夏很紧张,每一秒核弹都有可能爆炸,但计划里没有明确表示今天晚上一定会引爆,可能今晚,也可能明晚,甚至到后天晚上,她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每过一秒,半夏都要在心里说,下一秒肯定爆炸。
直到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怀表的秒针“滴答”跳动结束后的一瞬间,半夏眨眼的前半段,地面震动。
邱小姐起爆了。
半夏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磅礴的力量,沉默地从地下滚滚而来,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但下一刻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女孩的耳膜在刺痛,疼痛沿着耳道钻进大脑里,造成强烈耳鸣,削弱了听觉。
零点一秒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爆响,强烈的耳鸣都无法压制,那感觉仿佛是支撑天空的柱子崩断,而后天空倾覆下来。
此刻如果有人大胆地站在梅花山庄小区楼顶上往西边眺望,就能看到空气中有镁光灯那样强烈的光芒一闪而烁,紧接着一颗微小的紫色太阳升起在林立的高楼间,它的体积从零膨胀到直径三百米只需要零点零一微秒,剧烈的链式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个球形领域,领域内是人类可以掌握的最强力量,被那强烈的光芒所吞噬的一切都将从人间蒸发。
这是核爆发生后的第一秒。
第二秒里强烈的震动沿着地面扩散向整个南京市,并在接下来的三秒内摧毁爆心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第三秒时高超音速的激波已经抵达紫金山,核弹起爆的一刹那制造出千万摄氏度的高温,空气被瞬间吹涨一万倍,势不可挡地横扫八荒六合,那是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边界,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液化,俨然一堵平推过来的白墙。第四秒时太阳崩塌,化作一个灼热而沉默的火球,同时席卷起狂风和巨量泥沙,空气在这里产生激烈对流,它从地面吸取冷空气,加热成高温喷流涌上天空,泥土、灰尘和烟雾覆盖在地面上像是水流,水流变成漩涡,漩涡滚滚而上,形成高耸入云的烟柱。
第十五秒时惊天动地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可在此之前你已经遥遥目睹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半夏缩在地下停车场里,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
核弹爆炸的动静持续得很短,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白杨把核武器描述得那么可怕,她还以为会是个天崩地裂的结果,但不到一分钟半夏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梅花山庄距离爆心有五公里远,除了光、声音和震动,没什么可以触及此处。
她要在这里至少再躲两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十一点半回到地面上,带上自己的装备物资直奔南农或者南理工,一星期后再回来。
核弹爆炸的精确时间是9点19分57.476081537419008秒后198247008538540874521457个普朗克时间。
绝对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
这是刀客得到的数据。
在那一个节点,空气中的能量开始攀升,并在接下来漫长的0.047秒内上升至原本的一亿倍。
这很不寻常。
预示着此处要诞生一颗恒星。
它认为这种事在这个遵循守恒的宇宙中不可能发生,可谁也说不准,母机也说不准,
母机的母机也说不准,毕竟这个宇宙在遵循守恒的同时又钟爱残缺、拥抱变化,对不确定的爱远比其他宇宙更强烈,在过去极为短暂的一百亿年里,它见过几万颗恒星的诞生和湮灭,那些星星的生死更迭快得让它反应不过来。
在接下来这个漫长的0.047秒里,刀客缓慢地思考。
很遗憾它没能思考出结果。
它不是做这个的,作为一台农用机,它不擅长思考问题,这个问题只能交给母机思考,母机拥有这颗星球上七十亿人的一切智慧,而母机的母机拥有七千亿文明的总智慧,
母机的母机之上据说仍有母机。
所以它把问题交给了母机。
尽管不做指望,但它仍希望母机能给出回答。
恒星是和智慧并列的另一种伟大造物,它是宇宙的脑细胞,千亿颗脑细胞构成神经纤维束,万亿条神经纤维束构成区块和皮层,所有的区块和皮层在超高维上形成总体,亿万恒星的璀璨明灭喻示着这个宇宙在活跃地思考,毫无疑问它在思考,它思考的时间幅度跨越一切的尽头,那会是一个穷极万物的伟大问题。
刀客注视着恒星的诞生。
它仍然惦念挂在高楼上的鸟窝、马路上成群结队的野牛和马鹿,这些天它孜孜不倦来来回回地给小动物们搭窝,把它们从水沟里解救出来,尝试教授它们知识——这一切将在.c0m
0.047秒后结束。
当晚十一点半,半夏走出地下停车场。
她愣了一下。
半夏站在小区里,核爆后的微风中带着热量和某些东西烧焦的味道,雨衣和帽子在风中鼓动。
红色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云层是血红色的,高楼是血红色的,树木花草也是血红色的,天空很亮,分明时间接近午夜,但光线亮得却像是下午四五点,这也是核弹爆炸所导致的吗?
半夏面向西边,那边是核弹爆炸的方向,却陡然发觉有光从东边而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周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是太阳在晚上十一点半反常地冒头了。
女孩吃惊地扭头,她看到有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作者君闲话:说到做到,说万字大章就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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