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章 雪中送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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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日落都在人间。

    无限金光洒落,大地如披锦衣。

    宁姚让小陌跟谢狗都留下,继续盯着大骊京城这边的动静。毕竟是否今日无事,总要留到深夜才能确定。

    回到落魄山,宁姚先去了拜剑台,在陆芝那边听说了孙春王的事迹,宁姚没说什麽,在茅屋内坐了会儿,话不多,只是让这位未来的嫡传弟子,戒骄戒躁,好好练剑。本就沉默寡言的孙春王,到了宁姚这边,更是个小哑巴。

    陆芝不知是不是送出那把本命飞剑的缘故,她明显没有以前那麽冷漠了,身上有了一种柔和的人情味。陪着宁姚一起进了孙春王的茅屋内,她坐在铺有竹编凉席丶挂有薄纱蚊帐的床边,发现小姑娘好像比较喜欢这边的瓷器,屋内有很多工艺精巧的青瓷摆设,比如桌上摆有一只梅子青水仙盆,旁边堆放一摞书,书页内露出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叶丶花瓣「书签」一角,书上边放着一支冰裂纹的粉青竹瓷笛,陆芝就觉得挺有趣的。

    宁姚说既然资质不错,总要想着去争一争同境第一,最终做不做到得到,肯定也要看自身的运和命,却不能想都不敢想。

    孙春王端坐在挨着墙壁的那张小竹椅上边,两只小手攥拳,放在膝盖上,小姑娘使劲点头。

    陆芝忍住笑,宁姚的开山大弟子,确实是没有那麽好当的。

    宁姚兴许是怕孙春王听进去了,但由于是太较真,钻了牛角尖,耳朵只听得「第一」二字,两眼只看见同境最强,反而导致一颗道心过于心弦紧绷,炼剑容易出岔子,宁姚就另外提醒一句,破境不要一味求快,要一境一台阶,步步走得稳当扎实……说完这些,宁姚便沉默下来,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讲这些修炼的道理,总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些废话。他在旁边就好了。

    孙春王说道:「晓得了,就跟曹师傅练拳差不多的道理,步步不落空,境境新天地。」

    宁姚笑道:「什麽『晓得了』,『晓得的』才对。」

    孙春王抿起嘴唇,那张小小的脸庞,就像一朵俯仰人间的春花。

    宁姚说道:「你以后争取去龙象剑宗那边当个宗主。」

    大概前边都是学他的口气讲道理,现在这个才是宁姚自己的道理。

    孙春王眼睛一亮。

    如今还是龙象剑宗首席供奉的陆芝揉了揉眉心,你们师徒也真是不把我当外人。

    竹素已经跟落魄山提出要去那座大湖之畔结茅闭关,修士拣选道场,不管是打造洞府的开山,还是竹素这种临时闭关之地,第一眼有无眼缘,其实很重要。米裕说那座湖泊名为还剑湖,是无主之地,在那边结茅而已,想来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跟老厨子打声招呼,让竹素稍等片刻,他走趟集灵峰。米裕很快就返回拜剑台,说没问题,竹素只管去那边搭建茅屋,设置山水阵法,茅屋周边会临时划出一片山界水域,限制附近炼气士和当地山精水怪擅自涉足,朱敛自会跟北岳披云山和当地官府报备,就当是先斩后奏了,这片禁地具体囊括多少地界,还可以临时修改。米裕最后笑着说了句,老厨子让他帮忙捎句话给竹素剑仙,预祝闭关顺遂。

    梅龛主动提出去还剑湖那边结茅修行一段时日,梅澹荡只好跟着一起。竹素自无异议,她是闭关求个剑仙称呼,梅澹荡已经是仙人境好几年了,总不能因为他跟小陌问剑一场,接了一剑就落败,就觉得人家的仙人境是纸糊的。齐廷济也说挺好的,相互间有个照应。

    邵云岩作为龙象剑宗的副宗主,单独去了趟集灵峰,去见那位在落魄山身居高位的徒弟,韦文龙,韦财神爷。

    当年在倒悬山春幡斋,韦文龙就对于修道练剑兴趣一般,志不在此,如今还是金丹境,见着了师父,尊师重道的韦文龙内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不过言谈之间,难免神色拘谨,师父随口一提的话头,落魄山韦帐房总要习惯性在脑子里盘算半天才能给出答案,邵云岩嘴上让弟子别这麽紧张,内心却是受用的。

    亲传弟子不过是金丹境,却是浩然天下落魄山的帐房先生,坐着霁色峰祖师堂头几把交椅之一,当师父的邵云岩,能不骄傲吗?

    齐廷济和金锆几个私剑,一起散步在附近溪涧旁边的山间小径,齐廷济有意喊上了青萍剑宗的邢云和柳水,他们一起聊了些家乡旧事。剑修们的会心笑声与溪水潺潺声作天籁般的唱和。

    京城花神庙,国师陈平安离开那栋幽雅私宅之后,齐芳和罗浮梦她们留下来继续喝茶,实则是越来越多的福地花神降真在此,俨然是一座更换场地的祖师堂议事了。

    对于在桐叶洲打造出一条百花之渎,花神们都极为支持。

    她们对那位新任大骊国师都是不吝溢美之词,齐芳当然将陈平安自称是丑话说在前头的那场「泼冷水」,稍加润色一番,齐芳却也绝对不敢只字不提。比如「年关」一事就略过了,但是齐芳又自行添补了一番措辞,甚至要比陈平安更为疾言厉色。所幸这些福地花神命格都很高的女子,与外界都是经常打交道的,她们俱是心领神会,明白一个由不得她们不去理解透彻的道理,将来跟大骊王朝一起做事,不管是在大骊本土国境,还是在桐叶洲大渎两岸,跟中土神洲山下王朝丶强国是截然不同的。

    一位命主花神心情大好,揉了揉身边凤仙花神的脑袋,表扬一句,「真是一员福将。」

    吴睬竖起大拇指,停顿片刻,见没谁阻拦,哈哈笑道,「顶呱呱。」

    捻芯去了趟火神庙,再返回花神庙,这位缝衣人从封姨那边带回一个好消息,封姨说既然陈国师都无异议了,那她就祝贺百花福地在两洲之地都遂愿了。捻芯从头到尾,也没有提那枚彩色绳结的事情,何时何地归还,她都没提。齐芳这位花主都没询问此事,其馀命主花神和十二月花神们自然就不敢随便开口。

    等到捻芯离开花神庙,齐芳沉默片刻,展颜笑道:「尽人事听天命,不管是我们完成第一个承诺之后物归原主,还是当真打造出一条百花之渎再归还绳结,我们都可以等,已经等了这麽多年了,诸位姐姐妹妹,恳请耐心些,相信陈国师……」

    就在此时,天地间,宛如一场重新迎春的百花齐放,奇光异彩映彻人间,种种鲜花如大道显化大地山河,真是万艳同春。

    一条条精魄便是一条条花路,来了大骊京城的花神庙,去了中土神洲的百花福地,各自寻找主人。

    花神庙内,齐芳领着一众泪眼朦胧的高位花神,快步走出屋子,来到庭院,撤了障眼法,纷纷施了个万福,使了一桩福地秘传的心法,各自点燃一炷心香,与那个男人由衷道谢。

    始终守在一侧厢房内的庙祝叶嫚,这一刻终于知道她们是谁了。

    她拢了拢锦衣领口,大概也猜出那位自称姓陈的贵客是谁了吧。

    ————

    两侧分别是南薰坊和科甲巷的千步廊,虽非禁地,但是京城老百姓都不会往这边凑,今天路上走着三位道士,便有些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老道士还逮住个青年官员,询问怎麽去国师府,原本脚步匆匆的官员便停下来,笑着帮忙指路。

    老道士与他道了声谢,顺便说了句看你面相定然官运亨通的漂亮话。年轻人虽然不信这些,却也是笑脸更浓,就当讨个好彩头。

    年轻人重新脚步匆匆赶路,他得去往户部衙署那边哭穷,上次的法子不管用,又想了个新招。

    三位要拜访国师府的道人,正是龙虎山外姓天师梁爽,自号臭椿道人的岳国符,小道童黄裳。

    臭椿道人只是会些粗浅的科仪轨范,自家宗门里边,倒是有几个徒子徒孙,精通相面批字。

    一路进了国师府后院,梁爽见着了站在台阶底部等候的陈平安,关系熟络,就不必稽首行礼了,老真人抚须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陈道友,又见面了。」

    陈平安拱手笑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真人,恭喜恭喜。」

    梁爽轻轻叹息一声,百感交集,「若非道友相助,贫道岂能遂愿。」

    陈平安说道:「天助克己者。」

    梁爽抬头看了眼天,点头笑道:「天公何其大力,响答人间善心。」

    臭椿道人还在酝酿措辞打腹稿,梁爽笑道:「不耽误你忙正事,这趟登门,主要是臭椿道人要跟你送礼。你们聊你们的,贫道去二进院子那边逛逛。对了,这边的规矩多不多?有无必须注意的忌讳?」

    陈平安微笑道:「真人履地,百无禁忌。」

    梁爽大笑不已,指了指这位年轻国师,「陈道友不去文庙混官场真是可惜了。」

    梁爽走去二院,这是年轻隐官跟一位老剑修的「家务事」,老真人自认脸没那麽大,指手画脚什麽。

    听说「送礼」一说,陈平安倒是没有太多意外,既然出身剑气长城的臭椿道人来了国师府,总不能是兴师问罪,臭椿道人又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应酬的人物,那就只能是谈「买卖」了。

    金甲洲北方近海的一处岛屿,上边有座名字比较古怪的斜封宫,约莫是三百年前跻身的宗字头仙府,不过斜封宫在金甲洲算不得顶尖势力,底蕴一般,也无特别出彩的上五境修士,从开山立派到成为宗门再到如今,只出现过两位玉璞境。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斜封宫历史上有过数次识人不明的「放漏」,错过了数位事后证明资质丶机缘俱佳的「剑仙」,他们原本属意山上口碑不错的斜封宫,既有两位带艺拜师的中五境剑修,也有一个天赋异禀丶出海访仙的少年剑修,结果都是花落别家了。

    山上传言,如今名动浩然的「剑仙徐君」,就是那个当初被斜封宫伤过心丶便再无心当什劳子谱牒修士的少年。

    只因为在开山祖师手上订立过一条铁律,不收剑修。

    臭椿道人没有用上心声,直接说道:「隐官,我想要让斜封宫转入落魄山,修士全部更换谱牒。」

    犹豫了一下,臭椿道人拗着性子解释一句,「真不是跟龙象剑宗有样学样,我这趟来宝瓶洲,本就是这麽个意思。之所以上次在村妆渡那边没说此事,确实是不晓得怎麽开口才算合适。」

    本来老人还是挺有信心的,斜封宫再怎麽说,好歹也是个宗字头门派。只是等到亲眼见证这场庆典,听说齐廷济竟然已经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整座龙象剑宗,都送给了陈平安,臭椿道人简直一颗道心都要崩了。

    陈平安能够通过一连串的线索,推测出臭椿道人创建的那条道统,只是对方说要将整座宗门双手奉上,依附落魄山,陈平安仍然大为意外,思量片刻,还是婉拒道:「前辈厚爱,晚辈谢过,只是不能答应此事,手头事务太多,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臭椿道人说道:「当然理解,有了新的身份,又在刚刚证道飞升,换成谁都无暇他顾,恨不得两脚站在何地何地就是道场。不过斜封宫的人心并不复杂,我在那边也是一言堂惯了的,隐官都不用亲临斜封宫,完全没必要,随便派个玉璞境过去,当新任宗主,就可以了。」

    陈平安摇头笑道:「还是不行。」

    臭椿道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什麽,从袖中摸出两张接引符,递向陈平安,笑道:「本来以为斜封宫成为落魄山的下宗,我就厚脸可以省下这两张接引符。符是从梁老天师那边得来的,据说能够帮助持符者引渡至一座上古破碎的洞天丶福地,而且洞天福地能够衔接在一起。一张算我的,一张算高冕的,都跟门派没关系。」

    老人伸手摸了摸身边小道童的脑袋,既有不舍,也有内疚,自嘲道:「卖徒弟赚来的钱,送出去也好。」

    小道童使劲皱着脸,师父也知道是卖徒弟啊。

    陈平安接过两张大符,说道:「前辈跟高老帮主,其实可以去趟落魄山的拜剑台。」

    臭椿道人摇头道:「不去,隐官什麽都不说,顶多是让我们多想些有的没的,心里边不痛快,去见了他们,不光是耳朵遭罪,可能还会被打一顿。」

    臭椿道人以心声说道:「我还认识个朋友。她跟我们不一样,真名叫周颂,如今也在金甲洲,是一位幽居深山的鬼仙,她的道号「清庙」,道场是一处古遗迹,名为邙山。金甲洲几乎没有人知晓她的存在。完颜老景的叛变,她早就通过占卜预料到了,在那之前徐獬会去斜封宫找我拜师,也是周颂的暗中牵引授意。徐獬会出现在金甲洲战场,完全就是奔着手刃完颜老景去的,想来都是周颂的安排了。」

    陈平安记在心上,点头道:「等我游历金甲洲,有劳前辈帮忙带路。」

    臭椿道人抱拳道:「如果什麽时候改变主意了,就飞剑传信一封至斜封宫祖师堂。」

    陈平安没说话。

    臭椿道人非但没觉得是热脸贴冷屁股,反倒是有些感伤,早年在家乡那边,大多剑修都是如此的脾气。

    小道童黄裳一直站在臭椿道人身边,壮起胆子问道:「陈山主,甘兴在不在这边?」

    先前孩子在那座旧山神庙与甘兴见了面,很快就成为朋友了。下山的时候,师父也跟他说了后到的那对男女,男的是个山主,女的是志怪书上说的那种剑仙,总之他们都是极有担当的人物,是天作之合。孩子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山主,大概就是拥有一座山的神仙吧。小道童对山是不陌生的,这些年背着胡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就一直走在大山里。师父太老了,瘦得就好像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师父还说有些山死了,有些山还活着,不过活着的山可能有一天会死去,死了的山有一天也会活过来。

    陈平安笑道:「甘兴和他师父去了我家落魄山,你也可以拽着两位师父去那边找朋友,他们说不定会答应的。」

    黄裳有些心动,只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可别一个不小心,旧师父不要自己了,新师父就开始烦自己。

    陈平安将臭椿道人送到二进院子,后者笑着说不必送了,国师留步即可。

    老真人站在松荫里,正在旁观两位年轻官员的对弈,他们听见乾瘦道士的话语,立即停下手谈,既不敢当场起身返回官屋,也不好继续落子。等到贵客离去,国师也已经转身走回三进院子,他们对视一眼,还是决定继续下完这盘棋。

    出了国师府,走出很远,黄裳回望一眼如一尊巨灵盘踞在地上的雄伟建筑,小声问道:「师父,什麽叫国师啊。」

    臭椿道人收起心绪,回过神,轻声解释道:「国主平庸,就是帝王师。君王英明,就是帝王友。」

    黄裳羡慕不已,由衷赞叹道:「大官!好牛气!」

    枯瘦道人笑了笑。其实最早提出这个观点的读书人,是一位朋友的父亲。

    这个朋友,名叫孟梁,字不炗。喜欢自称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剑客。

    记得跟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在金甲洲结伴游历过一段山水路程,双方都懂得交浅言深的道理,老道士就说自己在金甲洲,就没有师父靠山什麽的,都没个道统。吊儿郎当的邋遢汉子,喝酒从来只喝贵的,容易喝得面红耳赤,一到结帐的时候就醉眼朦胧,说话含糊不清,一等到老道士把帐结了,立马就跟还魂似的,缩脖子双肩一颤,打个激灵,瞬间龙精虎猛起来。

    他有次难得聊到自己的家世,说他爹啊,就是个儒生,一辈子读书,教书,写书,这辈子就只是一介书生。

    他还感叹说,我不会教书更不会写书,但其实我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啊,真不骗人,平生多慷慨,从来无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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